鲸啄专访｜制琴教父Somogyi (一)

校 长 前 言 

“独立制琴师”这个职业在全球范围内慢慢兴起, 中国作为吉他消费大国的同时也在逐渐成为吉他制造大国，未来也一定会成为造琴强国。怎样把吉他做得越来越好? 怎样做出充满艺术气息的吉他? 怎样向大家传递你的审美?  这一切问题,都可以靠自己独立做一把吉他来解决。今天我们采访的对象则是这个行业的前驱，来自旧金山的制琴大师Somogyi 。 

记得2016年我没有提前预约，直接把车开到了大师门口，他没有在家，只有一位徒弟在，问清我们来意之后就打电话给Somogyi，他一听我们是从中国来的，只是想看看他，不是要定制吉他，并没有拒绝我们。等了30分钟左右他来了。我们在他二楼的厨房坐着聊天。他拿出地图问我:“中国的吉他工厂在哪里？” 我指给他看说，广州有很多，漳州也有很多，山东也有很多。Somogyi 非常关心中国的制琴技术，问了很多中国吉他工厂的事。也就是这次，让我感受到了大师现在想要的不是做很多吉他，赚很多钱，他想留给大家的更多的是他做琴的秘密，是分享他一生的财富。临别时，他亲自从走廊的墙上取一下一个面板，上面有他的签名。他说，这个面板可以直接用，做成一把吉他，今天就送给我了，很高兴和我聊天。把送我们到楼下后，还请我们吃了冰激凌，并带我到一个店里把这个面板打包，因为是玻璃裱着，面板易碎，特别耐心仔细的帮我打包。初次见面，聊了这么多，还连吃带拿，想想觉得自己有点小过分了。一年后，我再次到访旧金山，这次我和大师提前预约了见面，也就是这次，他把他的书送给我们两套，我一看是关于制琴的，且是全英文的。我就在想:如果这是中文的该多好，这能帮到很多吉他工厂，也可以影响到很多想自己学习制琴的人。我大胆地告诉了他，我想把这两本书引进到中国的想法，他非常开心。

一直到2021年，这件事才缓慢开始，目前这本书仍在校对阶段，结束后就可以排版，希望在2023年可以看到中文版。这次采访，也是我本人对制琴师这个职业多年以来的思考。希望通过这次采访，让Somogyi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也可以让国人更清楚的看到，制琴不止是一个职业，更是一门艺术。

 “制琴师”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能准确定义这一职业吗？

“luthier”这个词最初是用来指制作鲁特琴的人，意思是“鲁特琴的制作者”。鲁特琴是大约 1400 到 1850 年间在欧洲最受欢迎的弦乐器——远在我们所知的吉他出现之前。

不过，鲁特琴制作者并不像今天的美国制琴师和欧洲制琴师那样的独立制作者。早期的欧洲鲁特琴制作者都是行会的产物及成员，行会是学习和教学的机构，按照严格的标准生产手工制品，并且规定了谁被允许、谁不被允许做这项工作。当时没有独立的制琴师，行会实际上是强大的培训和许可组织。

你可能知道“masterpiece”（杰作，大师之作。译者注）这个词；它意味着在某类手工作品中制作的最好的东西之一。这是艺术评论家和教师用来描述艺术作品的词。但“masterpiece”最初是指工匠为了最终项目或测试创作的特定作品，以展示他的所有技能，并且在决定是否允许制作者成为公会的正式会员之前，公会的大师们会评判其作品并决定他是否会被允许成为行会的正式成员。当他通过那次考试，他就会被认为是这种工作的“master”，并被允许拥有自己的工坊，以自己的名义制作东西，并教授别人。被称为“luthier”意味着他是拥有社会地位的重要人物。可以理解的是：制琴师已经工作和学习了多年才能获得这些。

今天，“luthier”这个词确实代表了一种职业，尽管它的定义很松散，包括业余爱好者和兼职制作者；它甚至被应用于小提琴制作者、曼陀林和扬琴制作者、电吉他制作者，甚至一些非弦乐器制作者。正如我所说，在那个时代，“luthier”通过公会体系的力量成为某些特定类型工作的持证专业人士，如医生、律师或工匠大师。

但是那样的体系如今已成为过去，今天的组织甚至都没有达到先前对事物生产的责任和控制水平。相反，随着工业革命，工厂取代了行会。工厂接管了一切的生产，但没有公会的培训、教育、工作经验和强制标准。他们是私营企业，雇佣工人在更高职位和更高报酬的激励下，长年累月做没有创造性但高效、重复和无聊的工作……如今，“luthier”的地位不高；但仍高于我多年前开始这项工作的时候。但今天的制琴师不再是任何赋予他们集体权力的组织的一部分。至少现在还没有。

在美国，这个行业发展到了多少代？你认为你属于哪一代？是第一代吗？

我是第一代美国制琴师中最引人注目的成员之一。在我这一代年轻人出现之前，吉他（除了极少数例外）是在工厂或车间生产的，就像其他一切东西一样。欧洲已有数百年手工制作的历史，但在美国却是新事物。那时候连吉他修理工坊都没有。如果你有一把损坏的吉他，就要把它带到小提琴修理工坊。

说哪一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点困难，但可以说这与教育和培训有关。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培养了许多制琴师，我想他们可以称为第二代——尽管在我开始制作吉他直到我的学徒跟随我学习并毕业这段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人投身于吉他制作。但在这些人中没有某个人足够成功和显赫，使这一批人能够被称为“一代”。这就像试图识别河流流过时的不同部分。

然而，无论谁属于哪一代制琴师，你可能会发现很有趣的是，这种行业的成长伴随着这个国家以及欧洲的供应业务的增长。从事于这个行业的供应商和业务网络为成千上万的业余爱好者和兼职制作者（以及全职制作者）提供服务。他们不仅提供木材、工具、教学视频，诸如调音器、音孔圈、琴弦、吉他制作套件和测量设备等组件，而且还在销售有关吉他制作的指导书籍方面开展了活跃的业务。

当我开始从事这项工作时，我们所有的第一代人都从一本书开始。当然，这是一本好书。但是，这门工艺的内容远不是一本篇幅不太长的书所能描述的。后来有更多书籍出版了，现在至少有二十多本关于如何制作吉他的书籍可供人们购买，此外还有大量咖啡桌书籍可供选择，其中包含不同制作者乐器的漂亮彩色照片，或镶嵌作品，或这家或那家公司的吉他……以及他们品牌公司的浪漫历史。

当我开始这项工作时，这一切都不可行。这个市场存在并持续增长的事实表明，并非所有吉他制作者都想以此为生；他们想参与一些制作，但不是全职制作。

我怀疑这就是现在中国的情况……但我没有理由认为这个网络及其供应商不会出现。

中国的这一职业仍处于初级阶段，很多人想知道这个职业能否像在美国一样养活自己和家人。

中国的这个行业正处于初级阶段。你、我和其他人都知道这一点。我预计，制琴师（即由个人手工制作而不是工厂生产吉他）的发展轨迹会像美国发生的那样，而且我了解中国政府支持其艺术家和工匠这一事情。美国没有，也从来没有。这种支持会有影响。

至于养家糊口：工厂和制琴师是两码事。如何在从事此类工作的职业中养活自己很有趣。一个因素是手工吉他的市场是否足够大。目前，我猜测中国的市场够大。但中国在社会和经济以及音乐文化方面都在进行现代化、变革和扩张。喜欢吉他的人正在并且将会越来越多。

像吉他工厂这样的企业必须从吸引投资者开始。或借入资金。吉他厂需要在设备、促销广告、制作吉他的木材和材料等方面投入大量资金。在生产和分销建立并开始有效运作一段时间后，工厂就可以开始盈利。在那之后，工厂会一遍又一遍地生产同样的东西，直到那个东西的市场饱和；然后它会一遍又一遍地做其他事情。

个人制琴师不需要吸引投资者或投入大量资金。他的成本和管理费用远低于工厂。然而，他确实需要 (1) 被人看到和了解，并且 (2) 他需要知道足够多的知识才能制作出至少与工厂吉他一样好的吉他。由于大多数工厂吉他都是消费品，并没有考虑到“质量”，因此工厂努力确保他们的吉他看起来不错；大多数初学吉他的人在这方面都失败了，因为他们的制作充满了可见的小错误。他们需要时间来完成完美的作品。

此外，大多数制琴师没有足够的钱连续几年投放广告——这是广告运作的唯一方式。对他们来说，一开始这样做是不行的：他们的作品不太可能好到足以支付商业广告的费用。他们必须投入的是自己的时间和劳力，以使作品给人留下尽可能好的印象，直到自己的作品流行起来。这通常需要几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几乎没有钱进账。我自己在那些年赚的钱也很少。我需要耐心。幸运的是，我有足够的耐心，而且我进行了足够多的人际交往，最终人们记住了我和我的名字……然后事情变得更容易了。实际上我主要做了大约十年的维修工作。我最开始制作的吉他不是很好，但是当我做修理工作时认识了很多吉他手。在我起步的时候市场很小。但市场成长了，我也跟着它成长。

你问过（我认为）中国制琴师是否可以像在美国那样通过制琴工作来养家糊口？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提供六个观点。

第一：Lutherie 有很多浪漫的故事。很多人都被它吸引了。但对于几乎每个人来说，这是一种艰难的谋生方式，除非一个人非常幸运、有耐心、技术娴熟、可以进行维修或相关工作，或者有有用的人脉。例如，好莱坞有一个吉他制作者，他为所有的电影明星制作吉他。在我看来，它们不是很好的吉他。但这无关紧要；这个家伙和他的作品在一个有钱人的社群里。

第二：一旦浪漫消失，就会留下许多有些平淡乏味的工作，而这些工作必须在每把吉他上完成。大家发现这是很令人失望的。这类似于音乐家在舞台上的表演：他演奏的音乐是如此美妙和耀眼，以至于很难相信他没有魔法。但他没有。他所展示的技能背后是数百小时的练习；如果不投入这些时间，你就无法成为一名音乐家。如果你没有在工作台上花费很多时间，你就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制琴师。

第三：吉他制作可以带来巨大而深刻的满足感，而且比大多数其他类型的工作更令人满意。但首先必须克服最初的障碍。

第四：制作吉他并不适合所有人。每个制琴师都必须确定他是否足够喜欢这项工作，以便能够应对随之而来的挫败感。一开始很少能成功。美国有一个笑话说：“如果你一开始没有成功……好吧，那么也许跳伞不适合你”，哈哈哈。

第五：最好的制琴师是那些真正喜欢做这项工作、热爱它、享受它、对此感兴趣并乐在其中、喜欢动手的人。他们享受长时间独自工作的孤独。谁能做到这一点，并且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相对放松和耐心，在与之相关的浪漫消失后，谁就能享受这项工作。

这是许多退休人员被吉他制作所吸引的原因之一。他们拥有数十年的工作经验，这些经验给他们带来了收入，但已经变得陈旧乏味，很久以前就不再给他们带来快乐。这发生在大多数工作中——即使是在吉他制作中过了很多年也是如此。然后只能等着看乐趣和兴趣是否回来。通常都会的。

第六：工厂只会做组织决定的事情。制琴师有多种选择，例如（1）他想制作什么样的吉他，因为有不同种类的吉他；他可以 (2) 进行维修和修复工作；他可以 (3) 专注于吉他制作的一个或另一个方面：漆面工作、镶嵌工作、调音工作或外包工作，在外包工作中为别人制造零件或提供服务；(4) 当他知道的足够多时，他可以教学和/或写文章。

最后，正如我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时所说的那样，所有这一切都是基于市场已经发展到可以支持致力于这项工作的人、正在探索和调查工作的人、以及只是在寻找一个可以与朋友谈论的爱好的人……而这都会发生。我的书将是这个过程中一个很好的部分。人们无法控制这种发展，但可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关于这点，我将有更多要说。

其中的一部分。

关于这点，我将有更多要说。

（未完待续……）